我們離開地下層回到了地面的房間裡面,我難以順利的思考,腦袋非常痛但是身上並沒有藥,浮上心頭的是震驚、恐懼、憤怒與懊惱。我難以置信的是,當年為了打敗神國所啟動的體制,竟然打破了設計者對他的規範?難道體制不只是一個受我們所規範的超級AI嗎?
「克拉克你到底打著什麼主意?你是想要我協助你們摧毀體制嗎?」我強忍著痛對克拉克吼道。
克拉克:「作為神國的遺民,我們當然痛恨皇國與其繼承者,但根據我們的調查,所謂的皇國也早已不存在了,你們實際遺留下來的人口不超過兩萬人,絕大多數都完全活在在體制控制之中。」
凱西按下了房間內的冷凍艙開關,有一個箱子自動地從艙裡推了出來。凱西說:「這個是依照上校的命令要讓您帶回去的。」
克拉克繼續說道:「我們的情況比你們更糟,經年累月遭到體制派來的追兵圍剿,我們忍受著物資匱乏,在不可回復區躲躲藏藏。從世界各地的友軍們回報的訊息都是團滅的慘劇,但我的直覺告訴我,要解決困境必須要把箱子內的東西交給你。」
「箱子裡面裝的是什麼?」我問。
克拉克說:「箱子裡面是體制與IOT的原始設計者,TMMC的首席人工智慧工程師湯瑪士‧巴恩的腦,我們在俘虜營中發現他的遺體並保留了下來,雖然組織尚未完全壞死,但以我們的技術並沒有辦法讓湯瑪士重生,只能這樣保存著。」
「就算是我也很難讓他復活的,而且湯瑪士是一個堅貞的愛國者,體制的核心就是他所研發的,他就算重新復活也不可能叛國,協助你們破壞體制。」我回答。
克拉克說:「我明白,湯瑪士作為我神國暗殺隊的首要狙殺對象,我對他有長期而縝密的人格分析評估。當初鷹沙羅鐵陛下因為憂慮兩國長期以來的實力均衡會因為體制的誕生而破壞,才決定以病毒戰的方式先下手為強。但我從湯瑪士所留下來的資料發現,他也恐懼體制的毫無人性,而將他妻子的意識與體制進行了結合。」
「當我和上校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才發現鷹沙羅鐵陛下的憂慮很可能是多餘的。但作為神國軍人我們也只能服從。」凱西無奈地說。
「根據調查我也發現,體制並沒有將我們完全殺絕,現今的世代都是利用神國婦女的卵子孕育的,在體制之中的人類已經沒有純血的皇國人了,對於我們這些重視血脈傳承的神國人而言,無論如何還是得感謝體制替我們延續血族,也更加沒有理由對體制發起大規模的攻擊。而對於我國將瘋血症病毒送到皇國境內的所引發的慘劇,我也感到很抱歉。」說完,克拉克滿臉慚愧地向我行了一個禮。
「但無論如何,我認為生為一個人,人生若只能被安排在既定的程序設計之下是不自然的。」克拉克補充說。
我感到不知所措,但隨著克拉克態度的緩和,我的頭不痛了,開始試圖推測他們的目的。我向克拉克問道:「那麼你們究竟想要的是什麼?你們把湯瑪士的腦交給我又想要我做些什麼?」
凱西說:「在我們神國的信仰中,人的靈魂是不滅的,而照醫生您所熟悉的理論應該可以理解,其實靈魂就是人所潛藏的『資訊』包括他的遺傳組成、他的所有經驗、記憶、性格、喜怒哀樂,都還封存在那一個腦裏面。」
克拉克接著說:「依照你的技術與能力,我相信你可以將湯瑪士的靈魂重現,而我多年的經驗與直覺告訴我,這應該是有效的嘗試。我想傳遞給你的訊息是,作為體制的最高級決策者之一,我想對你遞交降書。神國皇室的血脈已不復存在,我們只剩下些許殘兵在不可復原區打游擊戰,我想以少數僅存的自由人的身分遞交降書,希望體制可以讓我們保有現有的生活。」
凱西捲著尾巴說:「上校的意思是,我們也沒有能力對體制做出抵抗了,只是干擾體制運作將您帶到我們這裡就已經犧牲了十多名隊友,但我們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就這樣,我得到了湯瑪士的腦、一封降書和一個位置發信器,克拉克說我只要走到位置指定的地點,無人駕駛就會來接我送我回到全民健康大廈。
回程中我沒辦法有效的專心思考,我需要吃藥。究竟體制現在是什麼?我想也只能問湯瑪士才能找到答案。但在這之前,也許在體制不想讓我想得太多吧?
我搭上了無人駕駛,回到了全民健康大廈,利用最高主管的權限進入了「病徵掃秒與顯像室」斷開了與中央管理室的連線,進行掃描。果然在我的前額葉與顳葉表層也各有一塊晶片。我選擇了移除這些晶片的程序,然後自己進入自動手術室。醒來之後我不再頭痛了,但各種大量的負面情緒混雜湧了上來。我只好進到洗手間嘔吐。
「那接下來就是要處理湯瑪士的腦了。」我對著自己說。
湯瑪士的腦部保存得非常完整,但顯然他感染了瘋血症,這個腦作為生體組織恐怕很難修復,但是將其中的資訊上傳是可行的。於是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了恢復腦組織的活性,並把資訊傳到一台電腦中,我終於又見到了湯瑪士。
湯瑪士:「班農醫生?好久不見。是你救了我嗎?在神國的突擊隊員強攻病房的時候,我以為我不是先被殺就是病發身亡,沒想到我醒來之後先看到的是你,我真好運。咦,奇怪?為什麼我們之間隔著一道玻璃?」
「這事情說起來很複雜,不過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理解才對。」我說。
於是我把事情的本末告訴了湯瑪士,螢幕中他的表情五味雜陳,恐怕一時接受不了這些,畢竟他記憶中最後的時間點距離今日已經有七、八百年之久,一切都跟現在難以接軌。
「原來現在是這樣的呀?在生理醫學上我已經死過一次的對吧?謝謝你,班農醫生,不過你也真是厲害,竟然連死者蘇生這種事情都辦得到了?」湯瑪士在螢幕裡面笑著說。
我說:「為什麼體制最後會走到這個地步?你是不是寫錯了程式碼?如果連我這種進行決策的核心成員都被植入了晶片,那麼還有誰是可以自由思考的人?」
「我想這是瑪姬的個性所造成的吧?為了救瑪姬,還有補足超級電腦的不足,我把瑪姬的意識上傳到了體制系統中給了她最高權限,但她的個性總是不願意面對現實與痛苦的事情,再加上IOT系統反饋的資訊,她一定會設法處理負面資訊,但她也許沒察覺到這樣的世界是不完整的。」湯瑪士若有所思的說。
「那麼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如果捨棄了體制,現在這個社會將會瞬間崩潰,所有人都會很快面臨資源不足的問題而死去,你有辦法解決嗎?」我問。
「班農醫生,你能夠把我跟體制核心系統進行連線嗎?也許我能解決這個問題。」湯瑪士很認真的說。
「因為我對你做的事情都是在未連線的情況下完成的,我不曉得如果體制發現了你會發生什麼事情?最壞的情況是我們兩個都被抹殺掉也說不定,你還是要嘗試嗎?」
「放心,我是打造體制核心的人,更何況瑪姬是我的妻子,這種事情不會發生的,連線吧,讓我去找她。」湯瑪士說。
我嘆了嘆口氣,畢竟計算機工程不是我的專長,只能把這件事情交給湯瑪士處理了。我將全民健康大廈與體制的連線接上,並且讓湯瑪士也一併上線,然後坐在原地等著湯瑪士的消息。
湯瑪士:「瑪姬,妳在嗎?聽得到嗎?」在螢幕上出現了湯瑪士敲門的畫面,接著湯瑪士輕輕地推開了房門,房裡的瑪姬沉睡著,湯瑪士走近床邊,把瑪姬搖醒。
「誰來找我?湯瑪士?又有無聊的敵人駭進了系統裡?」瑪姬瞪大眼睛,眼裡布滿血絲地說。
「是我沒錯,自己的老公都認不得了?妳看看鏡子的另一端,班農醫生也在看著呢?」湯瑪士笑著說。
我無奈地對著他們揮一揮手,表示我在。
瑪姬從懷裡突然掏出一把槍,歇斯底里的大叫起來:「離開床邊,趴在地上,在我進入這裡以前湯瑪士明明就已經因為瘋血症去世了,你這冒牌貨是誰?」
湯瑪士不後退,瑪姬毫不猶豫地朝著湯瑪士開了幾槍。我只見到湯瑪士動了一下,攤開雙手,手裡全是彈頭,原來他一瞬間接住了所有子彈,他起身緩緩地把彈頭放到房裡的垃圾桶,又走到瑪姬身邊親了她的臉頰,再把她緊緊抱住。
「已經沒事了,我回來了,這麼多年真的辛苦妳了,瑪姬。」湯瑪士溫柔地說。
「為什麼妳要在所有人的腦部安插晶片呢?就連我都有?這樣的干預妳覺得是恰當的嗎?瑪姬,我需要妳給我一個解釋。」我對著瑪姬問道。
瑪姬突然鬆懈了下來在湯瑪士的懷裡哭了起來,她對著湯瑪士說:「我在這裡,一開始只是為了幫你報仇,我每次想到你已經不在了,被神國的陰謀給害死了,我就想要殺光他們。摧毀皇國之後,我好幾次試過自殺,但是都死不了,甚至連試著用小刀劃破自己的手腕都辦不到。IOT每天所回傳的訊息,都會湧進我的意識裡面,每天都是好多的痛苦、悲傷、懊悔、生離死別。湯瑪士你知道嗎?受到神國突擊部隊攻擊的小孩子,只剩下半邊的臉,腦漿從破口裡慢慢地流出,他的媽媽聲嘶力竭地哭叫,我沒有辦法不聽到這些。」
瑪姬眉頭深鎖轉向我繼續說:「為了治好這些人,照顧我們剩下的同胞,我找來班農醫生一起建好了醫療體制,也完善了體制讓我們的同胞都衣食無虞,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從IOT系統回傳的資料裡面,還是看到大量的人互相仇恨、爭奪、有數不盡的人就這樣莫名的犧牲了。班農醫生,你知道你已經死了七次。」
「在我的記憶裡面沒有死亡的記憶,甚至我連已經過了這麼久的時間都不知道。」我回答。
瑪姬說:「在完全壓制了神國殘黨之後,那種在體制照護下那種安穩的生活最終會讓人開始互相毀滅,但是班農醫生你如果死了,會導致醫療系統的崩潰,有許多的醫療診斷與技術是我始終無法複製的,所以我利用你發展的複製人技術複製了你,並且花了很長的時間把你的所有人生經驗上傳到複製體的身上,在你自毀之後我就在把一個新的你解凍,讓你繼續維持體制的運作。」
「原來我早就已經死過幾次。」我癱了下來,思緒混亂,原來在體制裡面寂寞而安穩的生活背後竟然有著這麼大的代價?
湯瑪士對著我說:「其實我也算是已經死了,也可以說是未死,畢竟關於我的所有資訊都被保存了下來,荒謬的是保存我的意識的竟然是我們的仇敵,皇國的克拉克上校,不過無論如何,我今天再見到瑪姬也已經足夠了。」
瑪姬對著我說:「班農對不起,但那些晶片是為了阻止人們的負面思考以及破壞慾望而製作的,我一個人在這裡承受不了那麼多的負面情緒,所以我稍微改造了TMMC以前的試做型產品,利用全民醫療大廈的機械手術替每個人都安裝這些,起初沒有這些裝置,很少人能夠正常活過30歲的,幾乎全都在剛成年的階段就會變成攻擊體制的暴徒,或者是因為過於消極而自殺。」
我問瑪姬:「那些不可回復區的居民是怎麼回事呢?他們是怎麼來的?」
瑪姬說:「他們有些是神國的遺民,有些是從我們這裡逃脫或是被劫走的同胞,但因為IOT系統的覆蓋範圍是有限的,不可回復區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多。他們有時會對我發動攻擊,通常是從透過IOT系統溯源找到我,無論是實體上的或是網路上的都有過很多次了,不過因為他們都只是些殘兵,很難跟我對抗的。」
「班農,你把克拉克想傳達的告訴瑪姬吧。」湯瑪士說。
「克拉克上校以神國軍人的身分對我個人傳達了降書,他們希望體制可以不再主動攻擊圍剿它們,而他們也不會再踏入體制的領域,只會留在不可回復區生活。」
我把克拉克的降書拿給瑪姬看,瑪姬點點頭,好像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既然湯瑪士回來了,我跟神國殘黨就沒有什麼恩怨了,只要它們能信守承諾,工廠的士兵自然不會主動在發起攻擊。經過了這麼多年我已經累了,絕大多數的時間我都在這裡沉睡著,班農醫生我想拜託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我問。
「我想休息了,只要跟湯瑪士一起靜靜的待在這裡,體制怎麼運作的這些問題我已經不想管了,你可以把湯瑪士的意識完整的上傳到體制中央超級電腦,之後把系統封存嗎?」瑪姬說。
湯瑪士說:「或許克拉克是對的吧?我們是否太過驕傲了?在我看來體制表面上看起來似乎運作完美,但瑪姬已經透過實踐察覺到,人類在體制之中生存會有很大的問題出現。其實我們三個都已經脫離常人了,或許人類應該要有怎麼樣的生活應該是要由每個人自己決定的,而不是讓體制來進行分配吧?」
「看來是這樣子沒錯,但關閉體制之後要怎麼過呢?」我問。
「就由每個人自己決定吧。」湯瑪士說。
我嘆了一口氣,開始將湯瑪士的意識進行上傳,究竟我們是贏了或是輸了我已經搞不清楚了,但我能確定的是,戰爭到此終於結束了。
瑪姬說:「那麼過渡階段的工作就麻煩你了班農醫生,我們要離開這裡了。」
湯瑪士說:「剩下的事情就麻煩你了,你接下來可有得忙了。如果你想找我們,再連線到體制的主機呼叫我們吧。」
他們說完,螢幕裡房間的大門打開了,他們兩人就從我眼前消失了。
幾天之後,我回到全民健康大廈的指揮中心,並且宣布我將離開全民健康大廈地的最高管理職。有好幾個同仁緊張的問:「班農醫生你走了我們應該怎麼辦?」
我笑著說,人總要有退休的時候吧,饒了我吧,讓我渡個假吧。我想自己一個去旅行,幾天後我會再回到這裡跟你們一起工作的。
說完,我進到了無人駕駛機裡面,並把切換為手動駕駛模式。儀錶板上傳來警語:「警告,手動駕駛為高風險模式,除非緊急,切勿使用。」
「這個警告還真是囉唆,如果要去哪裡都緊張兮兮,到底還能做好什麼事情?」我心裡想。
我關閉了警語,也不知道要去到哪裡?也許我會先去不可回復區找克拉克聊聊吧?有時候漫無目的地想好像也挺好的?人要去哪裡還是應該自己決定不是嗎?我不再頭痛,也不需要吃藥了。在漫長的公路上,我開了窗,見到了一如往常的落日餘暉,蟬鳴與海潮的聲音依然圍繞著我。但這一次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有些什麼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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