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0日 星期日

保守主義本能(作者:亞瑟布萊恩特;翻譯:蒂薌)

保守主義所立足的人類本能十分簡單。世人皆愛熟悉之物:他們不信任且害怕變化。然而他們生活在一個無法避免變化的世界。
 
因此,他們心中始終抗拒一種存在:即他們所珍視的一切都隨著時間之流一去不復還。
 
這種抗拒體現在他們的行為中。從有記載的歷史開始,人類便一直努力調和變化與其本性欲求之間的關係,並試圖在一個變動不居的世界建造永恆的居所。
 
在這永恆的居所中,人們不斷死去,但將這居所留給他們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這個居所就是國家和秩序化的文明社會,我們一代代繼承著它的福祉。

保守主義就是要在一個不斷變化的世界保存這份遺產。
 
人類政府這本大書的封面上寫著兩個詞:正義和傳承。這是保守主義的全部信仰。
 
對托利黨人來說,文明及其福祉是人類數千年一點一滴經驗積累的結果,每一代人都只是整個文明鏈條中的一環。依這種看法,社會和人類知識是累積性的:它們依賴已成過去的事物。

這裡存在保守主義和激進觀念的區別——後者為老自由主義者和新社會主義者所共有。激進的本能在根本上是好的。
 
它總是試圖揭露現有生活方式的缺陷,並尋找更好的東西。絕大多數人——而且幾乎所有年輕人——都有這種本能,它經常使用一個大而化之的前提:這個世界充滿殘忍和不公,它可以變得更好。
 
只要激進分子看到任何他覺得錯誤的或者有缺陷的東西,他就想推翻它,而很少思考這是怎麼造成的以及他能用什麼東西代替它。
 
這種本能是最危險的。如果任其發展,它將造成沒完沒了的變革,剛用一套新東西換掉舊東西,它又會覺得新的不完美,然後又要推倒它。如果一個人的房子總是不斷被推倒,他是不會有幸福感和安全感的。

保守主義者也看到了既有生活方式的問題,但他明白沒什麼東西能既迅速又安全地改變。他不是活在一個奇跡的世界,而是活在一個成長的世界,這種成長本身也是一種奇跡,只不過是一種緩慢的奇跡。
 
保守主義者跟激進者一樣感受到了生活的不公、殘忍和艱辛,但他看到這些都根植於人性。

保守主義者認為,如果改變是必要的,那麼行動則要審慎。他本能地不信任未知事物,而相信那些久經考驗的人類幸福之路。
 
柏克寫道:「我不會去問真理在多大程度上比和平更重要。也許真理更好。但由於我們幾乎從未在這兩者中都獲得過確定性,如果真理不是已經擺到檯面上了,我會首先抓住和平。」

政治上的保守主義者,不僅會將對變化的本能不信任(人所共有)運用於自己的生活,還會帶著更開闊的視野和更大公無私的精神將其運用於國事。

在人類歷史早期,每個人都是保守主義者,因為人們遠未遺忘無政府狀態(城邦起源於它)的危險。現代城市人口集中,觀念易於傳播,這讓人們更容易接受新的政治理論,而更少信賴過去積累的經驗。
 
工業革命以後,大多數英國人與其農耕祖先的那些傳統都被分割開了,仿佛進入了黑暗通道。遙遠的那一端,即十八世紀及其之前,是農業社會的陽光和緩慢持續的發展;而這一端,絕大多數人生活在新興的城市環境裡,但若對家世追根溯源,卻只能上溯一兩代人,便進入到了黑暗中。

Sir Arthur Wynne Morgan Bryant

現代英國的城市居民就這樣被斷了根。延續感沒有了。對過去和未來均不再有確定性。

新聞媒體出版機構每天傳播大量的資訊,給現代人一種無所不知的錯覺。他被告知了太多事件,以至於他似乎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並輕視歷史教訓。城市和工廠的人造生活,對傳統農業社會的宇宙法則沒有那麼直接和顯著的依賴。
 
農民和耕夫不需要被教導放慢節奏,不需要被教導應該與四時協調、慎重行事,也不需要被教導要依靠經驗而非理論推理。他們用來謀生的本事、一年四季的時節和動物世界的法則,是他們永遠的指導老師。
 
這種人在本性和經驗上都是保守主義者。城市工人被人為地與這些現實課堂隔離了。

工業革命發生得太快,這給英國社會造成的無序狀態至今沒消除。過去十年,這種無序狀況又被一場大戰(第一次世界大戰——譯注)引起的經濟混亂加劇了。
 
在轉變期吃苦受罪的男人和女人們,常常因為這份不幸而譴責整個社會制度,當他們感到絕望時,他們更是急切地想要推翻它而不是保存它。

然而,人類的保守主義本能並未喪失。在本性上,所有人都是保守主義者,儘管在政治上並非必然如此。一個最熱心的改革家也會反感改變他的日常生活,假若他的妻子燒了他慣用的拖鞋,他的妻子一定會受到埋怨。
 
對革新的反感沒有比在英國更強烈的了。在這個變革的時代,英國依然閃現著老約翰牛的身影:藍外套、紅馬甲、帶著農場和泥土味道的長靴都成往事了。
 
但儘管這熟悉的服飾見不到了,人卻未變,他依然熱愛穩妥合理的規則,討厭創新,「堅定不移地相信傳統偏見的智慧。」這就是自然的保守主義(natural Conservatism),沒有人完全沒有(這種保守主義)。

政治保守主義要教導人們去尋找他們制度中潛在的智慧,去避免無政府狀態,去偏愛緩慢的時間而非突然武斷的改變,讓轉瞬即逝的事情變得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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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The Spirit of Conservatism》的導言“The Conservative Instinct”。作者亞瑟·布萊恩特(Sir Arthur Wynne Morgan Bryant,1899-1985),是20世紀英國著名歷史學家、保守主義學者和記者,共寫有四十幾本書,可謂著作等身。
 
布萊恩特畢業于哈羅公學和牛津大學女王學院,一戰時曾在英國皇家空軍服役,二戰前發表過支持納粹黨(後來承認了錯誤)的言論,一度引發爭議,其學術地位和聲譽也受到過同行的質疑。布萊恩特是英國政治事務的熱心參與者,他積極宣揚愛國主義和民族精神,深受包括邱吉爾、威爾遜和柴契爾夫人等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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