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2日 星期日

關於「家後」一些台灣和台灣女人的故事(1)(作者:Derrick Hsu )


每次聽江蕙的歌,總是有一些莫名的感動,我想有相當大的原因,是她歌裡面的故事,寫出了大部分台灣人的回憶、生活和身邊的故事。就像「家後」這首歌,我想大部分台灣人在生活中多多少少都有看過、聽過,甚至於和這樣的「家後」一起生活過,對我來說,這個「家後」就是我的祖母、我的母親、我的姊姊們。


在現在被歌頌的台灣經濟起飛的那些過往日子中,事實上不是每個人都滿懷夢想和希望;在那個「先讓一部分人富起來」的時代,很多人被時代飛快的輪子輾過,成為時代的犧牲者,很多人只能辛苦的追逐時代,勉強的活下去。對這些只能勉強溫飽的人來說,希望、夢想,都是一種奢侈品。

很多台灣人的父親──例如我的父親,就是這類被時代拋棄的男人,也就是統媒最歧視的「一高二低」。正如現在的中國,這些男人扮演的,正是台灣經濟起飛的最大功臣──便宜的人工,沒有便宜的人工,台灣經濟根本沒有崛起的機會。

但大家眼睛看到的,政府媒體標榜的,只是那些因經濟起飛大富大貴的「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還有那些把經濟起飛功勞攬在自己身上,互相標榜的政府公職。而這些失落的人、這些台灣經濟起飛的真正功臣,不但沒有獲得這個社會應該給他的榮譽和尊重,還被貼上了「不知努力」、「沒有常識」、「不學無術」、「一高二低」的標籤,被社會所唾棄。他們有些迷失了,就像我的父親──成為一個酒鬼,他總是在醉醺醺的時候,狂亂地要求家人給他尊嚴,只是,那尊嚴總是因為他的狂亂,離他越來越遠。

在我、還有很多台灣人的家庭裡,父親是沒有角色的,小學國語課本裡面的爸爸上班賺錢、媽媽在家打掃煮飯的情境,對我們來說好像是在講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在我們的家庭,早上準備上班賺錢、一肩扛起家中經濟大計的是媽媽,在家打掃煮飯、維持家庭正常運作的是祖母;爸爸?他還在昨晚大鬧一場的宿醉之後,補眠中呢!我們的母親,是那個古書上描寫的女主當家、牝雞司晨的武照或是那拉蘭兒嗎?(印象中父親總是用這兩位女傑──武則天、慈禧太后來責難母親)

在我們這些子女一輩的眼中,母親是剛強的代表,儘管母親常常提醒我們家裡頭並不富裕,希望我們克制欲望養成節省的好習慣,但我們從沒擔心過下一餐會沒有著落,都知道我們不用擔心「正途」上有需要時會沒有錢。而台灣的經濟,就在這些堅強、有責任感的「社會底層」女性支撐下,日漸茁壯,事實上,許多經濟學家都發現,在亞洲甚至許多新興國家,支撐家庭經濟,帶動國家經濟起飛的,往往都是女性而不是男性,起碼我家就是如此。

而在我或姊姊惹麻煩的時候,母親並不像電視上戲劇中的媽媽,會包庇、不顧一切地護短(在我家,扮演這個角色的是從小寵我的祖母),相反的,母親一定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先痛罵我們一頓;一直到很久之後,我們才知道,往往在痛哭失聲的一陣狂罵之後,母親會立刻想辦法幫忙解決我們的麻煩。

以前我一直以為母親是恨父親的──事實上我想不出她對這個可以說是毀了她一生的男人,有什麼理由不恨的。後來我漸漸長大了,大到已經可以在父親酒後發瘋的時候制住他的時候,有一次在這個制服過程中,讓父親閃了腰,母親流淚地要我尊重自己的父親,不可以對父親無理,當時我只覺得有點「好心沒好報」的委屈感。

等到更大,我才發現母親從來沒恨過父親,她就像「家後」裡面的主角,早已「認定」父親就是她一生的「夫君」,我更回想到我小時候聽到的「離婚」字眼,永遠是出自父親的嘴裡,在我印象中應該是一心想逃離這個男人的母親,從來沒有想過「離婚」這件事情,甚至可以說她們(母親以及和她同時代的女性們)從來沒有意識到有「離婚」這件事情;有一件事可以證明,就是即使她們自己的婚姻體驗如此糟糕,她們還是永遠期待自己的子女步上婚姻之路。對她們來說,丈夫、子女、家庭並不是浪漫的幸福,而是一種任務、一種責任。

愛發酒瘋的老爸漸漸老了,老到發不了瘋了,我也開始自己的職場生活,我在職場混的還算不錯,有一陣子甚至工作就是我生活的全部,那時我才發現,對一個男人來說,失去工作成就的生活有多可怕,而開始慢慢可以體諒當年父親的所作所為,也慢慢發現其實父親常常癟腳地想要為家庭、為我們、為母親做一些事情,儘管他往往什麼事情都做不成、而我和姊姊這兩個獨立的孩子,也總表現出一副我們不需要他的態度──也許這曾深深的傷透了他的心吧。

然而仔細想想,在這個家裡面,最常讓母親開心的其實是父親,最讓父親感到有被需要感覺的,則是母親,小時候母親叨叨絮絮的要父親負責任,其實讓父親在這個家裡有了扮演的角色。而過去,在父親不醉酒的的日子,總是無畏烈日風雨地,堅持用他的兩光機車接送母親上下班,總是在挑剔的祖母面前保護自己的妻子。

父親和母親從沒有什麼親熱的動作、甜蜜的言語(起碼在我們面前從來沒有),但我終於知道,其實他們都深愛對方,所以父親在怎麼醉、也從未夜不歸營,母親則總會在父親有需要的時候,安靜的支持的他。父親的無能、父親的心虛、父親的惱羞成怒,母親其實一點都不在乎。因為

吃好吃醜無計較 怨天怨地嘛袂曉
你的手 我會甲你牽條條
因為我是你的家後
──江蕙 家後(詞:鄭進一、陳維祥/曲:鄭進一)

守護丈夫、子女、家庭在我的、還有很多人的母親心裡,就是一種浪漫的幸福,只是,過去,我一直不懂這種幸福,才會以為她們在背負責任。我想,「家後」這首歌就是因為能唱出這些女性的心聲,才會在台灣如此大受歡迎的吧。

註1:這篇文章裡的台灣人,講的就是在台灣這塊土地生活的所有人,不是以文化、國籍、族群或血統去定義的台灣人。

註2:這篇文章寫的很凌亂,我只是想從自己的生活中,去描寫某個時代的台灣女性和台灣社會,並且佐證「家後」這首歌的情境,並不是想講出什麼道理。

註3:這篇文章沒有出現豬頭翔先生,因為講的是作者本身的生活體驗,本來是要簽上大名的,不過後來想想,這篇文章主旨不是在寫作者自己的母親,而是一些台灣人母親的共同形象,加上對自己的父親有些負面的描寫,最後還是決定作罷。

1 則留言:

  1. 不孝子思母



    母親生我、養我、育我,對我無微不至的愛。但她生前我回報她的,是讓她傷心、擔憂、受怕。我是十足的不孝子。

    我讓她最傷心的,是輕狂的少年,打架、鬥毆、桀驁不馴,高中被記過、被留校查看。有次暑假,教官郵寄類似「問題學生家長座談會」通知單到我家,被我收到,我擅自存藏。座談會時我獨自到校向教官公開咆哮,揚言「我已成年,有事自己擔,不要再騷擾我父母,否則…」。

    「否則」我沒明說,但母親知道後淚眼久久凝視著我。


    那是 1970 年代,台灣發生包娜娜等女明星被結夥搶劫,國民黨「治亂世,用重典」,幾位搶徒押上刑場時,電視史無前例直播,畫面並停格在刑場圍牆,讓大家聽到恐怖的槍決槍聲。母親轉頭跟我說:「你不會有這麼一天吧?」我看到的,是她哀怨、驚懼的眼神。

    當兵退伍後,我不再打架、滋事,但我開始投入黨外運動。母親從傷心,改為擔憂、受怕。加上那時的我放浪形骸,工作不定。她從鄉下搬到台中跟我住,鼓勵、促成我和美智結婚。跟親友說:「美智是好女子,阿斌結婚後,生活自然會定下來…」。

    有次,她堅持要跟著我參加黨外群眾大會。會中,我上台批判國民黨幾句。回家路上她原本都沒說話,後來才喃喃的說:「你是七月半鴨,毋知死活…〈台語〉」,我回她:「我的正義感,是您生給我的」。接著,很意外,她竟有幾分得意說:「想不到你可以對著幾千人說話」。

    1986 年民進黨建黨前夕,「林正杰街頭狂飆」到台中,她也跟著我到光復國小外操場。我們決定靜坐示威抗議全副武裝,拿著藤棍的鎮暴警察,我把她留在外圍,一個人走進被鎮暴警察包圍的靜坐區。當我要坐下時,我才發現她跟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同時坐下。數以百計鎮暴警察棍敲盾牌、恫嚇、吆喝時,她緊緊拉住我的手不放。

    1989 年底,我任滿民進黨台中市黨部首任執行長,隔年到《自立晚報》當記者,這時已生下兩孩子,也在台中買戶房子了,她對我才漸漸放下心來。只是,就在我的家庭、工作、生活不用她操心後,她長年的腎臟痼疾卻更趨惡化。1994 年命在旦夕時,她招我獨自到她房間,氣若游絲說:「我一直都相信你會有出息,你有能力,要照顧兄弟…」。

    過幾日,敬愛的母親就與世長辭了,享年才 60 歲。

    回首當她的兒子,我讀小學時,應是她對我最滿意的階段。五年級學期末,她早知老師要頒給我全班唯一「模範生」。她到庒頭站牌等我下車,見到我迫不及待接過獎狀,回家後馬上貼在客廳牆壁。

    讀小學時,我是全村同學中,唯一穿著雪白襯衫、卡其短褲,趿著黑亮皮鞋的天之驕子。

    三年級遠足時,老師看我拿著 10 元鈔票買零嘴,還特地向母親關切錢的來源,因為那時少有父母會給孩子 10 元鈔票的零用錢。五年級時,她拿著百元大鈔給我,要我到南投街上買漂亮鋼筆,一切只因我功課好,老師又疼愛。

    想不到,望子成龍的她,六年級時把我從中寮鄉下轉到南投就讀,我根本無法與自小就在補習的市區孩子競爭,國中成績漸不理想,高中叛逆讓她不知流過多少眼淚?投入黨外、加入民進黨,不知讓她多少次從惡夢中醒來?

    我的母親,在娘家是長女如母,嫁我父親是長媳,操勞大家庭大小事務。她公學校都沒畢業,但氣質出眾,說話服眾,教導我們要力爭上游,也要永存愛心,有能力要照顧弱勢。她往生 27 年了,庄頭年長鄉親見到我,都還會提起、懷念!我一輩子以當她兒子為榮!

    我也曾跪在母親墳前,祈求下輩子能再當她兒子!

    今逢母親節,祝福在天上的母親!

    回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