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作為一個好學生的我並不習慣這種地方,人們的喧嘩聲、聽不出究竟是在唱什麼的背景音樂、酒杯在昏暗的燈光下來回交錯還有分不清楚是否熄滅的香菸味道,全都混雜在一起。當然,免不了地有許多酒客來與我攀談,我不討厭,並且也慢慢的習慣了,不過當他們做的太過分的時候老闆會幫我把他們趕走。
這一個月來,我空閒的時候就一直看書,不管是什麼書我都看。
像是瑪格麗特.米契爾所寫的《飄》、恩斯特.邁爾的《動物學家的系統分類學與物種起源觀點》、石原莞爾將軍所寫的《世界最終戰論》、約瑟夫.史密斯的選集《無價珍珠》、伊曼努爾.康德所寫的《純粹理性批判》我都從圖書館裡面搬出來,我其實是不想讓腦袋空轉罷了,我總是讓視線像是條碼掃描儀的紅光一樣掃過每一個字,但實際上字裡行間表達的意義,我自己都不能夠清楚的分辨它們與現實世界的關聯性。
有時候連書都看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會聽老闆跟那些酒客的對話。
老闆的名字叫做昭雄,他是一位調酒技術很棒的酒保,也是這家店裡面唯一的全職工作人員,每天下午昭雄都會騎著一輛破舊的摩托車來到這裡,當聽到那輛車噗嚨噗嚨的聲音響起,就是這家店每天傍晚開張的時候了,除了酒之外,這裡也有一些簡單的食物可以點,像是鮪魚三明治、炒麵麵包、培根蛋餅、熱狗、爆米花之類的。
它的營業時間不固定,總之會到凌晨沒有客人為止,因為老闆懶得想名字,它沒有店名,招牌上面有一個很怪的抽象符號。雖然沒有名字,但有時候生意相當好,老闆一個人經常忙不過來。因為而客人們都稱這家店叫做「左岸」
我回想起我到這裡的第一天,那時候已經是半夜兩點多了,下著小雨還起了一點霧,我一個人在附近的巷弄沒有目標地徘徊,連要上哪去都不知道。因為剛剛發生的事情實在讓人難以接受,五味雜陳的心情讓我眉頭深鎖、臉色凝重,我感覺到淚水似乎在眼眶裡面打轉,就要變成淚珠低落之際我走近了酒吧門口,看到老闆正在拉鐵門準備打烊。
他看到我覺得怪異,就跟我聊了起來。
「小朋友,妳怎會一個人在這裡呢?女孩子在這冬天的大半夜裡,衣服穿得這麼少走在這附近,無論是警察或是壞人都會想找妳麻煩的喔。」他對著我說。
「你管我那麼多要做什麼?」 我有點戒備,於是很大聲地對他吼著。
「我猜你沒地方可以回去了,對吧?」他說。
我一言不發。
「你看起來心情很差勁喔,要不要喝一杯?不是我在自誇,我調的飲料可是很棒的喔,喝個幾杯之後,所有不愉快的心情就會跑光光喔,反正今天我已經沒客人了,請妳喝一杯怎樣?」他笑著問我。
「好吧。」我說。
我當時心裡想,反正我的心情已經不能再糟了,就算遇到壞人也都隨便了,於是我就隨著老闆進了店裡,等著他給我的飲料。
我從來沒進過這種地方,不過這家店倒是跟我想像中的酒吧有幾分神似,除了有個吧台,還有有幾張老舊的木桌,出乎意料的是看起來不穩的椅子,坐起來卻相當地舒服,還有幾台遊樂器和彈珠玩具,吧台後面的櫃子上有著各種酒和飲料,有很多酒瓶子上有著看不懂的異國文字。
「嗯,調好了,喝吧。」老闆遞了杯透明的氣泡飲料給我。
我喝了他遞給我的透明氣泡飲料,既不特別、也不濃烈,他完全就是一杯普通的雪碧,我對他說:
「這不過是一杯普通的雪碧嘛!心情哪會變好?」我對於他僅僅只是拿了一杯雪碧給我,有點生氣?
「唉呀,可以一邊喝一邊說妳發生了什麼事情呀,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心情不是就會好一點嘛?反正我對你來說是陌生人,直接告訴我有什麼關係呢?」他笑著說。
「……」我沉默。
「哈哈,不想說就算啦!不勉強妳,那換妳聽我說好了。我今天遇到一個來喝悶酒之後搞事的傢伙,真是讓人沒辦法,還把其他客人都嚇跑了,害我今天這麼早就得收店了,真是的沒辦法啊。」
他一邊苦笑,一邊慢慢地說他今晚遇到的事情。
「其實偶而會有這樣的客人,不是為了聚會聊天找樂子,也不是為了找人聊天打屁。他只是想把自己灌個爛醉然後叫一台計程車把自己丟回房子門口,這位倒楣的酒客就是這樣的典型,我猜這種人應該也沒有人會在家裡等他吧?妳知道他怎樣點酒的嗎?他一口一杯喝乾,馬上接著再點一杯,抽幾口菸之後嘟噥了幾句,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哭,有時候還會沒由來的大叫。最要命的是,他點的都是烈酒,正常人都是三杯就要醉倒的那種烈酒。」
於是我笑著告訴他:「這位先生,喝慢一點吧,喝酒這樣激烈不好喲,會弄壞身子的喲。這些酒你要慢慢品嘗它們的味道,讓他們從你的味蕾慢慢滲到你的神經裡面,這樣比直接吞下腸胃來的有味道。不信的話我跟你一起試一杯?」
聽到我這麼說的時候,那位先生像是突然驚醒了一樣,高高地抬起頭來,笑著對我說:
「其實來你店裡喝酒,我就是想買醉,酒的味道我是不太管的。可是很奇怪,喝了這麼多杯,卻沒有什麼醉的感覺,可能我要吐一點苦水才能醉吧?那我跟你說好了,我有個朋友超糗的!他說他跟一個女人交往了五年!從追求到交往到訂婚,兩個人也從學生身分到步入職場,一起經歷了很多事情。但是今天下午,等等,應該是昨天了,那女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退回了訂婚戒指就離開了,手機怎樣都打不通,甚至是曾經一起住過的房子裡面都找不到一點人影。」
「的確是很糗。」 我回答。
「對呀,超糗的,更糗的還在後頭咧,昨天晚上我那個朋友,很難過地進到這店裡喝酒,有個女的向他搭訕,兩個人打的火熱,反正未婚妻不在了,認識新的妹也是剛好而已吧。」客人說。
「喔,那倒是不錯呀,沒想到在我們這個小店還能有艷遇呢!」我說。
「之後,我那朋友帶著那女人回家,就是那個你這個店裡遇到的女人,結果那女人,看到他家那家徒四壁的破房子呀,不知怎麼地,一下子酒都醒了,馬上用力推開我那朋友,就走了。簡直跟他未婚妻一模一樣呢!!從以前兩個人一起乘一輛破單車,一起擠地鐵都想要待在一起,多一分鐘也好,去到後來考慮的已經不在是有沒有愛,而是有沒有錢。」客人邊哭邊笑地胡言亂語。
「是呀,有夠糗的,你那朋友也真夠倒楣的,都是遇上一些勢力眼的女人!我想在愛情與麵包之間還是要有個平衡吧…我想事情也還沒到那麼壞,你要不要…」我正想看看他怎麼反應的時候,還沒等我說完,那位客人從懷裡掏出一對戒指給我。
「老闆呀...這就給你吧,我今天來這裡忘了帶錢包了,這對戒指花了我十八萬,就算今天的酒錢吧,反正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垂頭喪氣地說。
「這怎好意思呢,剩下的還是要找給你的,幾萬塊我可找不開呢!看你這樣你就下次來再一道給我就好了啦!」我急急忙忙地推開他拿著戒指的手,其實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說的他的朋友就是他自己,但礙於面子他很難說出口。
「不管!!這個我已經不要了,你就是給我收下。」
他突然很生氣的對我咆嘯起來,並且強硬地把對戒塞進了我的懷裡。我很無奈的收下這戒指,看著他跌跌撞撞地推開店門口走了出去。
「你猜那男的走出去之後怎了?」老闆默默地問我。
「他在門口吐了一地?還是倒在半路上?」我說。
「不,這個倒楣鬼沒那麼好運氣,他從小像要進到大馬路的時候,突然有一輛HONDA的CB1300重型機車呼嘯而過,不愧是超過120匹馬力的直列四汽缸水冷引擎!撞的那個客人的當場就飛了起來,大概已經到我門外的招牌那樣高吧,駕車的騎士也栽倒在路邊的電線杆旁,我眼睜睜的看這件慘劇發生,又連忙打了電話叫救護車。不過,救護車到的時候,這個酒客早就沒呼吸心跳了,留了那麼多血,我想就算醫生是黑傑克也救不活吧。」老闆攤開手很無奈的說。
「難怪你今天要提早收店了...」我說。
「是呀,早知道就不賣他酒,都賣他雪碧不就好了嗎?呵呵。」老闆拿著雪碧的空瓶子,笑著對我說。
「這樣說起來,他喝得太多了好像是你害的啊?難道你會感到罪惡嗎?」我問。
「不會!這是他自己的問題呀,誰也幫不了他不是嗎?對於他的遭遇,我很同情也很難過。但我只是依照他點的送酒而已,不是嗎?」老闆有點介意地說。
「其實我跟他差不多下場,哈哈!只是我沒他倒楣,到現在還是糊里糊塗地活著,人只要活著,總是還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差不多六年前,我在別的店裡打工,那時候一起住的女朋友也常嫌我沒出息,只是打工,賺的錢那麼少,只能兩個人擠在小公寓,連車都買不起只能搭地鐵。」老闆一邊擦著杯子,一邊說了起來。
「那麼,你跟你女朋友後來怎麼了呢?」我不禁好奇地問了起來。
「在某一天凌晨我回到公寓的時候,發現她已經走了。在那一天我出門工作前她正在跟我鬧分手,原本只是因為她的鞋子破了洞發脾氣,最後變成哭著說這樣的日子太苦了,她不想要,她想要過舒服點的日子,她想要鞋子破了隨時都可以給她換新鞋的男人,而不是只會拿強力膠來補。」
我問她:「一定要很有錢才會快樂嘛?」
她反問我:「難道我就這麼沒志氣,只想當個小小的酒保?」
我說:「過幾年存夠了,可以一起開家店自己當老闆呀!」
她說:「女人的青春是很寶貴的,誰能一直枯等!她現在就想要去給自己弄一雙新鞋。」
我接不上話,只好出門工作去了,回到家的時候候她就不在了。
「大人的世界我不是很懂,不過好像是不是年紀大了點就會看的現實一點呢?或許錢、物質這些東西不是真正的原因吧?而是愛用完了?」我回答。
「我也不知道,我想對於這世間上某一類的人來說,有錢就能產生愛吧?其實我是很喜歡園藝的,本來我想照著以前的理想去開花店的,但是開花店賺的錢會比開酒吧少很多,所以我才會繼續在這裡調著酒呀。但說不定繼續個酒保,也蠻有趣的,才能經常遇到各式各樣不同的客人,聽他們說不同的故事呀。」
老闆說著說著就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我猜妳今天晚上沒地方睡吧?如果妳不嫌棄的話,樓上可以給妳借住,不過要幫我做點工作喔!我叫做昭雄,你叫我雄仔就可以了。」老闆對我說。
「是哪種類型的工作?調酒我不懂喔。」我反問道。
「煮點薯條、切切三明治、端盤子、洗盤子、杯子,打掃之類的,很簡單的,你看我門口貼告示要找一個工讀生呢,妳就剛好跑來了,這可能代表我們很有緣份吧?」他似乎覺得我來的正好,很積極的要我留下來幫他。
我考慮了一分鐘,就答應了,畢竟真的沒有其他選擇。我點點頭,於是我就在這酒店留了下來,既是工讀生、也是房客。
「我叫做瑪莉,那就請雄哥多多指教了。」
「妳餓了吧,炒麵麵包?鮪魚三明治?培根蛋餅?都不要的話我這裡沒有禁帶外食,妳可以到7-11買茶葉蛋。不過我煮的覺得比7-11好吃很多喔,妳要不要試一試?」雄仔很有信心的說。
「那就培根蛋餅吧。我身上沒錢可以用打工的時薪來抵嗎?」我說。
「這哪有什麼問題?那麼瑪莉,吃飽之後跟我一起收店吧。」雄仔爽快的回答。
我側躺在沙發躺椅上,看著雄仔打開瓦斯,打了兩個蛋,開始做培根蛋餅,突然我覺得鬆了一大口氣,看著雄仔做餐的背影,不知為何非常安心,似乎最近以來的各種壞事都可以暫時拋在腦後,我甚至還沒等到他將蛋餅做好,就已經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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