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乾淨的手賺不了錢（作者：蔡淇華）

2021年，國中生每十人就有六人補習，高中生平均每三人就有一人補習。103學年每名高中生補習的費用35,923元，到107學年平均花57,033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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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業界與學校擔任主管職逾二十年，每次和擔任企業主的朋友談論用人之道時，結論幾乎都是一致的──「屈ㄟ落去，不怕髒，就是人才」。但不幸的是，我有一個「屈不下去」的老爸。

#太乾淨的手賺不了錢的

30年前，父親用三哥的名義向銀行貸了二千萬，想經營小家電東山再起，當時我已在這個行業浸淫兩年，父親希望我幫他成立進口部門，順便陪陪罹癌的三哥，於是我毅然離開台北，回到台中。

一到老爸的公司，就聽見老爸在會議室訓斥幹部，30分鐘後，七、八個幹部們垂頭喪氣，魚貫而出，坐在裡頭的老爸一臉神氣。我心中一陣不祥，詢問老爸：「公司多少員工？人事開銷一個月多少？公司加倉庫房租一個月多少？現金流有多少？」

得到答案後，連忙向會計室調了上個月的損益表，天哪！一個月人事加土地成本上百萬，毛利卻不到二十萬，簡直是在扮家家酒。我趕快告誡一樣回來幫忙的兩位哥哥：「老爸半年內會倒，能離開馬上離開！」但基於「孝道」，他們都留了下來，但我隔天就開始計畫轉換跑道，最後走上教職。

如我所料，老爸半年後倒了，罹癌的三哥也成了負債三千多萬的票據犯。此後老爸又嘗試各種飲食業，他永遠是兩手插在口袋，出一張嘴，下指令叫「手下」的員工動手，當然，每做必倒。

現在老爸已年逾八十，每次聚餐又會常常提起他的創業夢：「只要給我五十萬，不管是投資股票或任何行業，我保證一年後賺個一百萬沒問題。」

去年我終於忍不住，把憋了二十多年的話一股腦兒傾瀉而出：「爸，太乾淨的手是賺不了錢的。以前我進口小家電時，下游銷售量最大的是三重的一對夫妻，先生是司機兼業務，老婆是總機兼會計，他們一個中秋節禮品的營業額可以做到你的兩倍，但公司員工數不到你的十分之一。」

這大概是老爸第一次專心聽我說話，我繼續不吐不快：「只有第一線動手的人最能夠感受到市場的脈動，他們的決策可能比老闆還準，所以王品的店長及決策小組一定是從基層產生，上層的人也必須時常回到現場走動。但你賣麵不煮麵，開店不顧店，永遠怕髒，永遠不動手，就永遠不了解細節，也永遠缺乏執行力。」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老爸「吐槽」。

老爸不到30歲就取得川崎摩托車的三縣市獨家代理權，在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舒舒服服，一個月可賺一棟樓房，但「早出日不成天」，他以為複製「過去」的經營模式，就可以成功一輩子，但，他錯了，一輩子也毀了。

但最慘的是，全台灣有一些像我老爸一樣的「決策者」，他們乾淨的雙手插在口袋，不了解現場，沒有實務操作經驗，當他們一決策，人民就跟著陪葬。

#沒DQ的學者，造就台灣教育的現代「長平之戰」(註)

我稱他們是「專家」，以與日本、德國的技術「達人」做區分。他們嫻熟理論，拳拳服膺學術，因此常被尊稱為「學者」。他們讀過許多「過去」的書，東湊西湊後，得到一個學位或名位，開始指導眾生面對「未來」。

例如沒從商經驗的教你怎麼做生意、不會創作的人教你如何欣賞文學、沒幹過行政的教你如何在學校「領導」老師，更可怕的是，沒唸過高職的博士(以前會唸書的，很少人念高職)擬定的教育政策，幾乎毀掉台灣技職教育。

一位擔任科技大學教職的的朋友感嘆道：「以前工專時代，學校要花很多錢買機器讓學生上實習課，但教育部教我們『升格』為科技大學後，實習課緊縮，學校成本降低，蓋教室學理論就能給文憑，董事會和學生都高興，但現在看到科大畢業生薪水比以前的專科生低，真的很心痛…我們真的是一起毀掉台灣技職教育，造就台灣今日『有人無才』產業空洞化危機的共犯。」

車王汽車老闆李國裕以曾收過的汽車員工為例，一名北科大車輛工程系畢業的學生居然連輪胎都沒換過，追問後得知，該名學生高中畢業後接著讀科技大學，但一路升學過程都以考試為主，根本沒真的碰過車子。

畢業於台北工專的和碩董事長童子賢曾感嘆說，台灣會出現缺工與失業率同時居高不下的窘境，就是因為教育體系出了問題；社會上對大學的虛榮心毀掉了技職教育，也造成大學生「畢業即失業」的困境。

教改的精神是對的，並非一無可取，但多「學者」卻因未「屈落去」了解教育現場，也不考量國家產業的需求，硬塞入不適合的必修課程，甚至在對接受108課綱，學科減課、簡易化的第一屆學生，推出史上最難的數A考題，打擊現場老師，更打倒學生的學習信心。

「學者」純理論式的「紙上談兵」，閉門造車的擬定教育政策、讓門外的學生越讀越苦，補習班越開越多，學生越補越累。2021年，國中生每十人就有六人補習，高中生平均每三人就有一人補習。一○三學年平均每名高中生花在補習的費用僅35,923元，到一○七學年平均花57,033元補習，是一○三學年的一點六倍；國中生也不惶多讓，每學年平均花費51,824元補習。

#不怕髒，文組學生也能成為工廠老闆

「學者」怕髒，無法屈身碰觸土地，不代表下一代不能改變思維，不要跟著陪葬，但可惜的是，「怕髒」的思維已根深蒂固在多數新生代的心底。

詢問一些大學畢業生的職業選擇，竟然有許多人的第一選項是「大樓裡吹冷氣的白領階級，薪水低一點沒關係」。現在大家一窩瘋選擇「觀光餐飲」，許多更是只看到他光鮮亮麗的一面，最後才發覺，因為讀了太多理論，沒有足夠時間學習核心技術，最後只能低薪低就，永遠翻不了身，成為全球化浪潮中最容易被取代的一群。

然而，只要「不怕動手」，離開學校後，仍然可以靠「做中學」累積關鍵能力。

一位高中同學，書唸的不好，重考後才考上私校國貿系。畢業後擔任跑醫院的進口醫療器材業務，但境遇多舛，醫生不見他，老闆無心經營，最後他費盡千辛萬苦，從醫生處了解醫院的需求，老闆離去後，借貸扛下公司代理權，最後發覺產品技術關鍵，得到澳洲原公司授權在台生廠。

問他原因，他謙虛回答：「我比較不怕髒吧，遇到問題，就東摸西摸，最後連機器也搞熟了。」

這個同學現在更發揮「不怕髒」的精神，嗅到老齡化的未來需求，藉由醫療的網脈，包下一署立醫院後方整座養老院的經營權，現在已是多家公司的大老闆。他不畏困難，喜歡動手解決的習慣，使他掌握許多細節的核心能力，當世紀新冠疫情來臨時，他製造的世界級呼吸管，也拯救了無數的生命。

#動手做，才能永保「護國神山」

國立清華大學，成立「半導體研究學院」，邀請業界的前台積電研發副總林本堅擔任院長一職，就是希望理論與實作合一，重拾「動手做」內化知識的精神。

林本堅接受訪《財訊快報》訪問時時表示，2002年英特爾拉攏摩托羅拉、AMD（超微）等公司成立EUV LCC聯盟，希望大家共同出資研發EUV設備，並應用於未來的40奈米與60奈米。

當時台積電也希望加入EUV聯盟，但因當初只限定6家廠商，IBM搶走最後一個名額，台積電無緣，而被排擠在外。「台積電無法參與EUV聯盟，只好自己想辦法，轉而研發浸潤微影技術，今日就先進製程技術來看，台積電反而大幅超前，穩居全球晶圓代工一哥寶座。」

林本堅在「半導體研究學院」成立典禮時表示，在半導體領域的重要領域可分別為元件、製程、材料、設計等四個環節，而半導體學院也就是以此劃分出四部，學生無論選取哪一個專長，都需要同時具備其他三項的能力，懂理論的，也必須搞懂現場的製程。 

#屈落去，才能學到細節！

這幾年，許多人問我，身為英文老師，為何能教國文寫作，其實我很想回答，如果你和我一樣，批改學生作品時，不是只改錯字、給評語，而是每篇文章，願意與學生討論三次以上，一年面對面指導學生超過300次，持續20年超過6000次，甚至，為學生辦文創營、文學獎與寫作社團，與學生一起聽了超過200場文學講座，20年累計超過400頁聽講筆記。然後，你也能搞懂寫作教學的細節，甚至將細節整理出來，成為出版10萬冊的暢銷書。

其實，不僅寫作，面對新知識，只要願意「屈落去」練「手感」，都能加速學習。

自己大學畢業後，一無所長，大四時考預官，英文只拿8分，但因為「屈落去」在貿易公司使用英文，最後不僅成為進口部小主管，還搞懂一輩子學不會的文法，成為英文老師。

進入學校後，面對教改，必須快速精熟各種知識，才能與時俱進。所以我決定再啟用「動手做」的學習法，直接指導5個社團，最後在短時間內摸熟了模擬聯合國、學習歷程、校刊、社會參與、國際教育、網博、雙語教育等專業。甚至，在這些領域，不斷書寫出版與獲獎。

#越習慣動手，越不怕動手

人是慣性的動物，越習慣動手，越不怕動手；越習慣紙上談兵，越怕動手。而這樣的「蝴蝶效應」，也會形成日後能力的差距。常感慨，許多夥伴，缺乏走出舒適圈、動手處理細節的習慣。

大人是孩子的鏡像，當我們這些以前四肢不勤、只會唸書、靠考試爬到這個位置的長者，不再兩手插在口袋，願意彎腰撿起一片垃圾，孩子會學會動手；當我們願意示範掃乾淨一座廁所時，孩子能學會不怕髒；當我們願意坐下來，一起處理共同的困境時，孩子會學會面對細節。

考試第一、升學至上、動腦不動手的教育思維，已讓台灣長成頭重腳輕的失能怪獸，當我們顫巍巍立在世界競局的十字路口，進退失據時，我們應該不只強調IQ，而開始培養願意動手做(Do)、不怕髒（Dirty）、懂細節(Detail)的高DQ人才！

註：長平之戰

西元前260年，秦趙爭霸，秦國用計，促使趙王撤換廉頗，換上紙上談兵的趙括，趙括一改守姿，中白起誘敵深入之計慘敗。總計趙軍二十萬人陣亡，二十萬投降後遭坑殺，白起僅放行年幼者240人歸趙，史稱長平之戰。

長平之戰後，戰國形勢一轉，六國皆無力單獨抗秦，四十年後，秦滅六國。

PS

1.本文無意冒犯學術，因為學術是科學之根，學術是立國之本。但高教普及化，文憑工業化之後，誕生許多不學無術，或是享廟堂之高、卻不與時俱進的學者。

當他們掌生靈生殺大權，卻無謙卑之心與反思之腦，匹夫皆應擊之。

2.年輕的孩子不見得會想讀這三本書，但期待親子共讀，或是老師可以挑幾篇與學生討論，價值觀是非認知能力，是認知能力的導航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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